Photo Credit: Wikimedia Commons CC By SA 3.0 司馬遼太郎(1923-1996) 司馬遼太郎去世久矣。 他出生在大阪,本名福田定一。就讀於大阪外國語大學蒙古語專業,提前畢業入伍,到過中國牡丹江。復員進報社,從事新聞工作15年。1955年處女作《波斯幻術師》(書名均照搬原文字面)獲獎,此後取筆名司馬遼太郎。1960年小說《梟城》獲得直木文學獎,從此專事寫作。1962年先後開始在報紙上連載《龍馬逝》、《盜國物語》,名聲大振。 《龍馬逝》連載了1,335回,結集為《立志篇》、《風雲篇》、《狂瀾篇》、《怒濤篇》、《回天篇》,最後是這樣收筆的:「此夜,京城的天空佈滿了雨意,不見星辰。但時代在旋轉,年輕人用手推那歷史的門扇,敞開了未來。」這部小說也算作青春小說。司馬遼太郎何止著作等身,落筆三千萬,直追吉川英治。時當經濟一日千里地發展,上班族階層壯大,歷史狀況頗類似從明治維新至日俄戰爭那段蒸蒸日上的年月,司馬的小說向來被視為給發憤圖強的日本人鼓勁,屬於勵志類,總計銷行兩億冊。 讀了《龍馬逝》覺得主人公坂本龍馬確然是日本「維新史的奇蹟」,「天不生這個奇蹟式人物,歷史或者就大不一樣」。傳聞他身染梅毒,如不被暗殺,尊容可觀,歷史小說家的妙筆可怎麼生花呢。 或許與當過坦克兵有關,司馬寫了一輩子戰爭。那薄如紙板的坦克促醒他思考:日俄戰爭時日本陸軍的裝備是世界準一流的,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日本陸軍的裝備第三流,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就簡直不能相信了,只比日俄戰爭時代的裝備強一點點。那裝備只適於討伐滿洲馬賊,徒有「軍國主義國家」之名。這個念頭逐漸定型,形成一個最基本的司馬史觀,即日清、日俄戰爭時的日本人是健全的,然而後來日本人在哪裡扭曲了,陷進亡國大戰爭。 日本人在哪裡變了的呢?司馬遼太郎反對戰爭,但反對的是昭和戰爭,而明治年間形成近代國家的過程中發動的戰爭他並不反對,並一味頌揚那些贏得歷史的風雲人物。 出道之初,《梟城》取材的還算是無名之輩,但後來司馬就成了寫幕末動盪時代的英雄的專業戶。司馬史觀是英雄史觀,模仿評論家佐高信的說法,若問長城是誰建的,遼太郎必然脫口而答:秦始皇。他絕不會想到農夫泥瓦匠。為塑造體制變革之際的英雄人物,作為依託和背景,自然要起勁拔高井上清、網野善彥等史學家據實貶低的明治維新。雖然對日軍被蘇軍打得落花流水的諾門罕戰役感興趣,做過調查,卻到底未染指這個昭和題材,只怕他來寫,也無非張揚一番「沒有金剛鑽莫攬瓷器活兒」的哲學,甚而淪為電玩市場流行的「假如我來指揮那場戰爭」一流。 昭和是從明治發展而來的,明治時期已埋下昭和年代四下裡侵略的伏筆和隱患,司馬割斷了歷史脈絡。難怪他一死,一個叫藤岡信勝的便跳出來拉大旗作虎皮,把司馬史觀弄得比小說更離奇,跟他們的自由主義史觀成了一路貨色。 何謂史觀? 司馬遼太郎說:「我以為史觀是非常重要的,有時不把史觀橫在心上就鬧不清對象的情形。史觀是挖掘歷史的土木機械,但僅此而已。土木機械要好好擦,但變成它的奴隸就無聊了。看歷史的時候有時必須停下便利的土木機械,用手挖掘。」 對於歷史,司馬作壁上觀,更作樓頂觀,他時常說: 「從樓上眺望下面,平常住慣的街道也像是完全不同的地理風景了,小車小人在其中往來。我喜好這種視點的物理性高度。就是說,看一個人的時候,我爬樓梯登上房頂,從上面再俯視地看那個人。比在同樣的水平面上看他別有趣味。」 又說:「歷史小說處理完結了的人生。例如豐臣秀吉臨死掛念著秀賴的命運。秀吉本身不知道自己的命運,但四百年後的我們知道。就是說,能從上面俯瞰完結的人生,這就是歷史小說的魅力。」 歷史小說家把握歷史的本質,基於史料,驅使想像力,建構可能有的過去時代。優秀歷史小說家應獨具史識史眼。司馬遼太郎的鳥瞰不等於客觀性,倒可能更主觀,更容易產生錯覺和虛像。居高臨下,也許就只看見高居於民眾頭上的人物,所以他不寫下級武士,不寫吃不上飯的農民,不寫為宗教暴動的民眾,如評論家吉本隆明所言,那就不是幕末的真正歷史。 司馬筆下總是寫整個戰役、整個戰場,倘若寫的是一對一的劍客廝殺,就要被歸入武士小說,例如與他前後腳去世的小說家藤澤周平。兩相對照,藤澤只是在同一水平面上描寫人情世故。他說自己不是司馬作品的「忠實讀者」:總算讀到最後的作品只有《劉邦與項羽》等三部,此外斷斷續續讀了報紙上連載的《花神》,至於輿論叫好的《龍馬逝》、《坂上雲》、《如翔》都沒讀過。 這三部長篇小說是司馬文學的代表作,尤其為公司老闆所愛讀。著名小說家吉村昭不領「司馬遼太郎獎」,理由是慚愧,幾乎沒讀過司馬小說。藤岡信勝則絕口稱讚,說自己「轉變了認識結構,最初的恐怕也是最大的原因是讀了司馬遼太郎的作品」。這簡直幫文藝評論家小林秀雄的說法做了一個註腳──「本來史觀這東西應該是造訪實存歷史的手段,是工具,但這手段或工具變得精緻,變得萬能,手段或工具就擺出一副該歷史的面孔。」從歷史小說中不可能學到真正的歷史。 讀了歷史小說就以為自己明白了歷史是讀者的誤區,也像是歷史小說的陷阱,甚至寫得越好,越像那麼回事,陷阱也就越深。小說家大岡昇平擔憂:「今日耽讀《坂上雲》的『庶民』不就是要走1930年代讀著吉川英治的《宮本武藏》追隨日本法西斯化的『國民』同樣的路嗎?」 司馬遼太郎承續了評書傳統,尤擅長把史實與想像銜接得天衣無縫,雖然意識著當代的現實,但人物造型不乏歷史感。他的小說有一種報導筆調,或許日本人就當作新聞報導讀,信以為真,卻正是我所厭煩的。 我愛讀的是司馬隨筆,常讀到有趣的野史逸事。其實,他的那些長篇巨構也時而陷入逸聞主義,人物喪失真實的歷史性格。晚年司馬遼太郎不再寫小說,只寫《此國模式》、《漫步各地》之類的歷史隨筆和遊記,於是就有了跟台灣李登輝的談話,惹惱了某些國人,乃至在國際書展、翻譯出版上施以封殺。我倒覺得該感謝司馬才是,不然,李登輝怎麼會說出心裡話,赤裸了他的歷史悲哀呢。 書籍介紹
本文摘錄自《我的日本作家們》 作者:李長聲 作者已死?作家卻始終活著。 因為,李長聲一一點評了他們 李長聲以隨筆書寫聞名海峽兩岸三地,信筆由之,隨手拈來,日本文化中的食衣住行育樂、風土人情、書店作家……無不躍然紙上,引人會心遐思。台灣真正「哈日族」,無不為其文章所吸引,欣然拜讀。 本書為李長聲改變寫作風格,由包羅萬象的雜文轉為「主題式隨筆」的第一本著作。此隨筆集以「日本作家」為主題,橫跨明治、大正、昭和與平成四個時代、描繪37位作家,儼然一部日本近代文學史。 由資深編輯人傅月庵精心選編並專文作序。50篇文章深入淺出,有趣聞軼事,有獨到識見;有別於文學專書的嚴肅評析,李長聲用他詼諧風趣的筆調,讓隱身在作品中的作家身影一一浮現,像是戴了一副透明的眼鏡,就是白描。用平易近人的文字,描繪出日本文學的深厚底蘊。 李長聲,他從大陸來, 三十年間登過無數船,穿過一條又一條的河 河水冷熱他都知,河床明暗他久悉 我的日本作家們——這次,他統統告訴你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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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
August 2022
類別
Al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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